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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六


  苏北觉得每次爷爷谈到奶奶时,眼睛里都充满了柔情,跟平时的他一点都不一样。这是怎样的一份情感?应该早已融于骨血了吧。

  想到爸妈,他们应该发现她不见了吧,不知道爷爷有没有打电话告诉他们。其实在她眼里,父母的感情也算好了。

  杨思云性急,脾气火爆,季建国脾气则温吞许多,少了份霸气,多了些包容。就这样两个性格极端的人倒也相安无事过了这么多年。都说七年之痒,他们已经到了第二个七年,是不是也忍不住痒了?

  南京这边基本可以算是鸡飞狗跳了,建国夫妻俩都急得快把整个城翻过来了,失踪不到四十八小时报警人家也不会受理,又不敢打电话给老爷子。苏北经常来往的几个同学家和她经常去的一些地方都找遍了,但无果。

  没办法只好打电话给苏北大伯二伯,让他们派人一起找。苏北大伯说老爷子这会不在南京,先不要惊动,其他人也都同意。从警卫营借了些人又调了身边的几个勤务兵一块帮忙找孩子。这南京城说大也不大,但想找个人也并非易事。

  大家都急昏了头的时候还是苏北二伯冷静地说家里必须留个人,万一孩子打电话回来没人接怎么办。以思云的急脾气是决计不可能在家里坐以待毙的,所以最后还是季建国留在了家里等电话。

  到了晚上九点多的时候家里的电话终于响了,打电话的居然是老爷子,先是劈头盖脸把季建国骂了一通,然后说叫北北接电话,建国一惊,让他去哪儿叫北北接电话啊,人现在都没消息,季建国不善撒谎,支吾了半天才说北北跟思云出去了。

  老爷子哼了一声,好啊,把他当老糊涂骗了。“混账!我现在没工夫训你,明天你跟思云一块过来,到你妈坟前自己跟她说你们最近都在弄什么东西,把女儿都弄丢了!我告诉你,北北现在在我这里,下次就不一定了!你们晚上好好反省反省。就这样。”说完便挂了电话。

  季建国没想到苏北居然会一个人跑去老爷子那,来不及想其他的,赶紧给大哥二哥打了个电话通知人已经知道在哪里了。没多久杨思云也赶了回来,眼眶通红的,夫妻俩没说话,在沙发上坐了一夜。

  早上季司令带苏北到镇上一家老字号饭馆吃了最正宗的鱼汤面,小镇民风淳朴,老板笑眯眯地招呼着客人,见谁都能聊上几句。

  小镇在国道边上,国道的前身是海堤,后来海水东退,陆地淤涨,如今海岸已在小镇几十里开外。镇西有条大河,古时贯穿淮南各大盐场。东临大海,西傍水河,故得名河海镇。

  镇上至今还保留着许多明清的古建筑,青石板铺的小巷,当日之繁华,可见一斑。

  吃过早茶季司令领着苏北在小镇的主要街道转了一圈,当年季司令还是个刚入伍的小伙子,十七岁不到,就跟着陈毅司令领导的部队驻扎在这个地方。也就是在这里,遇到了苏北的奶奶。

  在镇上逛了一圈后,苏北回去拿了琴盒,黄叔叔已经将香烛,纸钱之类的准备妥当,开车将他们送到了奶奶的新坟。

  坟址离公路边有一段距离,车子行不进,必须下车步行。墓地紧挨在河西乡下,周围是片柿子林,边上是一望无际的稻田。就连不信风水的季司令也觉得这是块宝地,等他以后百年了,就让孩子们把他跟翠芳合葬一起,永远相陪。

  苏北不知道的是,当年奶奶新寡,便带着孩子再嫁,在这个民风不甚开放的地方并不为大家接受,旧夫家和娘家纷纷和奶奶断绝了关系。后来季司令一路直升,官越做越大,奶奶却在有生之年再没回到这里过。没想到再次踏上故土,已是百年身。

  墓碑很简单,一块普通的石碑上仅简单刻着铭文,连奶奶的照片也没有。墓碑后拱起的小土丘,是按照当地习俗做的坟冢。不如城市公墓里墓地的奢华,没有大理石石碑,没有镀金铭文,但更让人缅怀。

  从未见过奶奶,但苏北觉得自己和奶奶有种莫名的亲近,给奶奶烧了些许纸钱,磕了三个头。也不知道是烟熏的还是怎么的,眼眶涩涩的。

  苏北打开琴盒,给马尾擦了擦松香,站直了身子垂眼看着墓碑上奶奶的名字,“奶奶,北北来看你了。今天我带了小提琴,我给你拉《梁祝》听好不好?爷爷最喜欢听了,他说你也一定会喜欢的。”

  一曲未完,建国夫妻便已赶到。

  夫妻俩在一边静静地听苏北拉完整首曲子,看着女儿直挺的背,思云又控制不住开始掉眼泪,昨天的心急如焚到此刻才真正平复了下来。

  季建国见到母亲的墓也控制不住红了眼。当时思云休学回国待产,他回了美国继续深造,却不料母亲走得突然,他甚至没来得及见最后一面。每逢清明和母亲的忌日,季建国都要独自在母亲的墓前呆好一会儿。

  苏北收起小提琴,在心里念着,奶奶,如果你想听其他的,就托梦告诉我,下次我再来看你的时候拉给你听。

  音乐声止,大家都静默了好一会,突然季司令沉着脸转身,“给我跪下!”

  季建国“扑通”一声双膝着地,先给母亲磕了几个头。杨思云也跟着跪了下来,虽然与婆婆相处时间很短,但这位温婉的妇人却是在最后的日子还对她悉心照料。磕了三个头,从旁边拿了些纸钱便往快燃尽的火堆上递,跪在一边不吭声。

  “自己跟你妈说,你这些日子都在搞什么东西!人不人,鬼不鬼的,像什么样子!”季司令此前的柔情敛去,换上了平时严厉的面孔,不怒而威。

  那天他们在奶奶的坟前一直呆到天快黑,建国就一直跪在那儿,最后起来的时候两腿都发软,还是思云搀着才勉强走了回去。

  苏北不想跟爸妈回去,不知道回去以后会不会又变得跟之前一样。厌倦他们的争吵,不愿见到爸爸颓废的样子,害怕看到妈妈伤心的神情。

  她想留在这里陪爷爷,还可以经常去看奶奶,镇上也有中学。建国和思云不同意,镇上的学校怎么能跟城里比。

  季司令一听又把两人训了一顿,城里怎么了,城里考不上大学的还少?乡下照样上清华北大。你们两个受了国外高等教育的人也不见得比孩子多懂事到哪里去!

  两人被骂得灰头土脸,最后还是思云说苏北周末要上小提琴课,季司令才软化了下来。

  在镇上住了一天,第二天便准备回南京了。季司令一大早便一个人又去了奶奶的坟前,呆了一会便回去收拾了些东西一起回了南京。

  苏北搬到了干休所跟爷爷一起住,她知道爷爷是为了她才回来的,心里很是愧疚。

  建国夫妻每天都到干休所一起用餐,吃过饭再回去。离婚的事谁都没有再提,季建国在老爷子眼皮底下也不敢酗酒。在家定了一阵子,决定下海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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