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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一九


  “怀璧其罪啊,大少爷。”盛方庭又瞄了他一眼,“你刚刚也说过了,主业是挣钱的,东远食品饮料有限公司,这么多年来在纯净水和奶茶两样上,都是市场占有率第一。更别提王牌产品保健饮料,仅仅品牌含金量就是多少?庆生集团垂涎多少年了吧?”

  “他们的主营是庆生药业,跟我们完全不是一类……”

  盛方庭给他打了个比方:“如果现在你手里有钱,很多钱。庆生集团周转出了问题,于是他们向你借钱,而你发现自己通过增持股权,就可以控股庆生集团最挣钱的庆生药业,你会不会毫不犹豫增持控股?哪怕它是卖药的,跟你的纯净水没有任何关系。商人逐利,这是天性。”

  聂宇晟说九九藏书网:“如果我不答应呢?”

  “眼下这种情况,你找谁借钱,人家都会提类似的要求。东远现在是怀璧其罪,趁着你股价低,趁着你关键时候就差这么一口气,谁不想咬你一口?否则等你翻过身来,谁还能跟你争?”

  韩秘书转告聂宇晟,庆生集团有电话打进来,这样方式的来电,通常像外交部的通电,多少有点公事公办的意思。聂宇晟于是接了,跟对方交谈了几句之后,聂宇晟倒说了句:“我们需要开会讨论。”

  挂上电话,他对盛方庭说:“你又猜对了,庆生集团要求增持,希望我把父亲赠与孙平名下的5%转让给他们。”

  盛方庭难得笑了笑,说:“做手术,你内行,我外行。做生意,我内行,你外行。”

  聂宇晟嘴角微沉,少年时的锋芒与桀骜似乎在刹那间又回到他身上,他说:“我外行,我可以学。我绝不坐视东远被宰割。我的父亲是聂东远,东远集团是以他名字命名的,也是他白手起家,辛辛苦苦这么多年创立下来的。在美国的时候,我的导师说过一句话:只要你愿意尝试,全力抢救病人,哪怕失败一万次,但总会有一次奇迹等着你。”他一字一顿地说,“我愿意试。”

  盛方庭看了他许久,才说了四个字:“书生意气。”

  聂宇晟知道他这是客气的说法,实质上是在骂自己天真幼稚。这两天他看尽世态炎凉,对着毫不掩饰对他轻蔑的盛方庭,他倒有种感激和亲近,起码这人不哄着自己。他问:“你有什么办法没有?我真不甘心就让庆生集团这么称心如意。”

  盛方庭说:“那就看你愿不愿意做个坏人,干点缺德事了。”

  聂宇晟苦笑了一声,从前他做梦也不曾想过,自己某一天会在父亲的办公室里,跟这样的一个人讨论这方面的问题。他问:“什么缺德事?会不会违法?”

  盛方庭说:“违法么倒也算不上……不过跟从前令尊手法差不多,总之是损人利己。”

  聂宇晟听他挖苦自己父亲,说:“你是我助理呢,别太过分啊!”

  “行,代理董事长,我想的这招呢叫瞒天过海,釜底抽薪。”

  “哦?”

  盛方庭随手拿过一张纸,开始详细地向聂宇晟解释,怎么样瞒天过海,釜底抽薪。

  聂宇晟晚上很晚才回家,一忙就到了半夜。他本来就打算睡在办公室的,后来想起来今天孙平匆忙出院,不知道状况怎么样,自己得回去看看。而且明天的抗生素要打什么针,谈静完全不知道,所以一想就还是让司机把自己送回聂家大宅了。

  李阿姨替他开的门,一见了他,就告诉他说:“平平已经睡了,在楼上最右边那间卧室。”

  “噢。”他答应了一声,做惯了外科医生,所以稍微有些洁癖,在外头奔波了一整天,唯恐自己身上带着病毒细菌什么的,让孩子感染。所以进门之后,先回自己房间洗澡,换了衣服之后才去看孩子。他的房间也在二楼,跟孩子房间只隔条走廊,倒是很方便。房门只是虚掩,他从门开的间隙里看到睡灯亮着,倒也没多想,推门就进去了。

  进去之后一眼就看到了谈静,因为她睡在床的侧边。大约怕挤着孩子,所以她面朝外侧身睡着,实际上床很宽,根本不必要担心。屋子里窗子开着,夜晚的凉风一阵阵吹进来,所以连空调都没有开。孙平盖着床薄被睡得正香,谈静只搭了被子的一角,她穿了件旧T恤当睡衣,睡着的时候,眉眼依稀还有少女般的明丽和纯净。

  聂宇晟俯下身,替她把被子重新盖好。她的头发散乱地披在枕上,衬出脸颊的莹白,孙平手术后,她的愁容渐少,睡着的时候也不见从前那种孤苦凄清的神态。聂宇晟觉得,这么多年的离别似乎从来不曾有过,从前的一切都仿佛只是昨天,而他的谈静,就在咫尺之间,触手可得。

  他用尽自制力,才没有吻一吻她的头发。

  他拿了温度计,替孩子量了体温,然后又检查了一下那个二十四小时的心脏监护仪器。他动作虽轻,但谈静因为惦着孩子,晚上没敢睡得太沉,迷糊醒过来,还以为在病房里。看到聂宇晟,她就想:今天晚上他又值夜班?怎么没穿医生袍呢?

  她只迷糊了几秒钟,就彻底清醒过来,马上掀开被子下床,问:“怎么了?平平不舒服?”

  “没有。”聂宇晟说,“数据都正常,我只是看一看。”

  谈静松了口气,她这才发现聂宇晟穿着睡衣拖鞋,连头发都还是半湿的,他低头替孩子重新盖好被子,低头的时候,那根褪了色的红绳就从他睡衣领口露出来,聂宇晟皮肤白,越发显得那根绳的敝旧与黯淡。他这两天也瘦了很多,眼睛底下一圈都是青的,那种不经意的矜持和从容,早就被焦虑取代。谈静想起那天他在病房里说的话,只觉得心里发软,于是问他:“你吃了饭没有?”

  “晚上吃过了,跟人谈事。”

  她看了一些新闻,知道他日子过得一定像油锅里似的,煎熬得水深火热,聂宇晟有多挑嘴她是知道的,跟人谈事,那更是食不知味了。她问:“你饿不饿?厨房里还炖着粥,预备给平平明天早上吃的,有多余的,我盛一碗给你。”

  怕吵醒孩子,他下楼去吃粥,李阿姨已经睡了。谈静到厨房忙活了一阵子,给他端出一碗粥,另外切了一碟卤水作拼盘。聂宇晟夹了一片卤牛肉,只咬了一口就知道,这牛肉是谈静卤的。谈静看他的样子有点发愣,知道他吃出来了,她担心他以为保姆偷懒,连忙向他解释:“本来是秦阿姨要做卤菜,我就说我来卤。因为平平不吃别人做的卤菜……”她说话的声音低下去,因为记起来,聂宇晟也不吃别人做的卤菜。在外头餐馆他从来不点卤水拼盘,除非她在家做卤菜。

  她觉得尴尬,只好找些别的话来讲:“这两天忙吗?”

  “还好。”聂宇晟低头吃粥,粥没吃到两口,卤水拼盘倒被他吃掉一半了,谈静刀工好,切得特别薄,看上去是一盘,其实也没有多少分量。她知道他是真的饿了,于是说:“冰箱里还有,我再去切一点儿。”

  她站起身来,他却叫住她:“谈静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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